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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奇绝地,医药生意人 

钱塘散人

 

前日接到省税务局朋友电话,说本周日他们在富阳某地举办校友会,他想带我一起去参加,正好他的一个老领导想见我聊聊,另外,那里有个民间中医,也是自学成才、没有行医资格证的,我们可以认识交流一下。朋友还特意补充说:据说那里像世外桃源。

我知道富阳风景优美,记得高中文言文中有一篇南朝梁文学家吴均写的骈体文《与朱元思书》,描述的就是这一带的风景,其中有一句印象特别深刻:至富阳至桐庐(说明桐庐富阳的地名在南北朝时就已经有了),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黄公望晚年隐居富春江边,作《富春山居图》,成为国宝级的传世之作。

 

他们自己同学聚会,按理说我是不方便参与的,而且我估计他们同学应该都是财经界的,与我的兴趣方向没有交集。但是我知道朋友是出于好心,想带我多积累一些人脉,另外,后两件事与我们正在筹划的中医文化(专项)基金有些关系,去见见也好。

 

我打车到西溪与朋友碰头,然后自驾车前往富阳,路上朋友提到他毕业于财经类院校,但是没有说具体学校名称。聚会地点是一处坐落于小山坳的类似庄园的场所,据介绍这里的老板是马云的师弟,所以门口的几块招牌中,有一块是“杭师院某某基地”,还有一块是某医馆的名称,上述那个民间中医就被该老板收留在此处坐诊。

园子里露天摆放着一张长条形大茶几,一看居然是整根木头剖开的!原木估计有两人合抱这么粗。

大家基本到齐,相互介绍时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中央财经大学校友总会,不同年级的校友,从不同城市赶过来,到会的都是各地分会副秘书长以上的校友,其中好多是搞投资的。我记得著名学者何新先生也是毕业于中央财大,当年我看过何先生的几本书,据他说这是财经类大学的最好学府。

朋友说的老领导是财政厅退休官员,也是他们同学会会长(应该是杭州分会),他向在座校友介绍我的时候,竟然用了“中医大师”的称呼,让我感到有点不安,显然是朋友已经和他谈过我的情况。

另外,过来的路上朋友也提到了那位民间中医的大概情况:此人也是毕业于中央财经大学,原在省财政厅工作,九十年代初因贪腐十多万被判死刑(现在的贪腐死刑线估计要提升一千倍了)!经向最高检申诉得以改判死缓,在狱中十八年发愤学中医,并收集了上万个古方剂,在狱中开始给人看病并以此立功,得以减刑提前出狱,出来后已无证行医五六年。

 

正好坐我左手边的就是那位民间中医X,此人其貌不扬,看上去气色还不错,说话倒也爽快,他介绍了这个庄园的情况后,就直奔主题说他自己把脉比仪器还准(据说这个庄园里有CT之类的西医检测设备),(病人体内)米粒大的东西都能把出来,省委的、中央的一些领导都来这里求医。一些校友提议现场试一下,在座的校友会总会长捋起袖子说他先来,起身和民间中医X走到旁边房间,我也跟了过去,想看看他怎么把脉。

房子中间有个大根雕茶几,大家落座,过来一个年轻姑娘,手里拿着笔和单片讲义夹,也在一旁坐下。询问得知,这是X医生的助手,专门做“客户记录”的。

了解中医的人应该知道:一般把脉的手法,医生用左手把患者右手,用右手把患者左手。X先生是用单手把脉,即单独用右手分别把患者的双手脉。还有,一般把脉要先整取,再三部单取,但是X医生只整取,并不三部单取,而且整取时三个手指也基本固定不动,并不见其探测浮沉。

另外,稍懂中医的人都知道,中医诊断通过望闻问切,而且讲究四诊合参,即四种诊断方法获得的信息综合分析。但是X医生既不望舌,也不问症,更不听声辨味,直接下手把脉!当然,如果把脉很准,单独把脉也不是不可以,因为脉象占百分之七八十的参考依据,但是,有时候遇到脉象没有问题,患者自述症状有问题,这时候就需要根据症状给予治疗,中医称之为“舍脉从证”。比如上周末来我家复诊的一个小孩子,双手脉都正常,但是白天尿频,晚上偶尔还有尿床的现象,我并没有给他开汤药,只是给他一个食疗方案:买半斤莲子肉(去芯),分五天熬粥喝。昨天收到患者母亲微信反馈:周医生,谢谢您的药方,某某(隐去真名)吃了效果不错,昨天夜里还自己起床上了个厕所。

秦兆虎看病则相反,他不把脉(因为他的病案中从未看到脉象记录),而是单独问诊,而且问得很详细,甚至要求患者先写出两万字左右的自述!

X医生把脉倒是比较认真,也能做到凝神静气,但是右手脉只把了一分多钟就结束了,左手脉把得较仔细(应该有两三分钟),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他把右手脉时间短,而把左手脉时间长(下文再述)。

把完脉分析诊断时,X医生提到患者有三个问题:一是肾脏有几个小气泡,二是肺部有阴影,三是从心脏到左侧颈部的血管有斑块。

总会长竟然连连点头称是。

我当时心里也有点被镇住了!难道真能把得这么准?或许因为他们自己是校友,所以相互抬个轿、捧个场?

据我所知,中医把脉一般得出的都是大象、机制性问题,描述也一般用中医的语言,但是他用的都是西医的语言,而且上述几个都是西医仪器设备才能查出的结论。

 

回到园子里的大茶几边坐下,总会长向大家宣布X医生把脉很准!于是其他一些人也都想试试,X医生回到房间继续给其他人把脉。

他们谈的都是财经类的话题,我兴趣不大,坐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何不到房间里继续观摩X医生给人把脉呢?这时又进来一个年轻姑娘在我身边坐下,询问得知这也是X医生的助手,他说有好几个助手。我看几个助手都是女的,问他这些助手只是帮他办事还是跟他学习中医?他说帮他办事,也就是帮忙记录“客户”信息,两个小姑娘虽然长相平平, 倒是都皮肤白皙、体型丰满。

这时进来看的是两个画家,把完其中一个人的脉,分析也是和前面大同小异。女助手告诉画家,如果需要配药就跟她过去刷卡。画家跟着女助理走出门外,我也起身跟了过去,想看看她们怎么配药?到了那边一个小房间,办公桌边又坐着另一个年轻姑娘,女助理请画家用支付宝扫码,输入金额时画家才问多少钱?女助理若无其事地说:两万。画家大概没料到这么贵,犹豫了好一会,才在手机上慢慢输入数字。

我又回到诊室继续观摩,接着又看了好多个人,一个上午下来,发现了一些规律:

中医的诊断结论本来应该是用气血阴阳、五脏六腑、表里寒热、虚实正邪之类的词语,但是他的诊断结论都用西医的名词,用语也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而且每个病人的诊断差不多,比如血液粘稠(或血管斑块)、肝脏功能不太好、肺部阴影、肾脏小气泡、肠道粪便堵塞或者息肉等。对于这些诊断结果,患者一般也不会较真的去检查验证,即使真的去检查过了,上述这些问题也都是没法明确界定的,因此也可以说多少都会存在的,比如说血液粘稠,什么样才算粘稠?即使检查确实没有发现上述问题,患者也不会跑回来当面对质。看来官场出来、又蹲了十八年监狱、又敢无证行医卖药五六年的人,对人情世故也是相当有研究的。

给第一个人(总会长)把的时候,我疑惑他为什么右手脉把的时间短?左手脉把的时间反而长?看了他对后面这些人的诊断,基本上是从心肝肾三脏的角度分析,我估计是因为他卖的这些药物功效侧重于活血祛瘀。左手脉候心肝肾主血,右手脉候肺脾命门主气,所以左手脉把得比较仔细。其实从中医角度来说,更重要的是气,气是功能性的阶段,中医的长处正是在功能失调阶段给予调治,使之恢复平衡,所以真正的中医高手,都善于治气,中医所谓的调理,就是指调节(阴阳)平衡、理顺气机。

X医生并不开汤药,用的都是做好的粉剂,但是这些粉剂不是用常规物理打磨,而是经过制药厂萃取。这些粉剂根据常见疾病分成几大类,比如心血管类。但是不管什么病,一般要吃三个月,有点类似于保健品。

X医生把完脉,做出分析后,只是口头把诊断结果分析给患者听,并告诉助手,比如说患者这是肝脏不好、心脏不好。旁边助手记录并确定相应的用药,比如说用心血管药。

但是,在观摩的过程中,我发现X医生在分析诊断时出现了几处明显的常识性错误!

他对其中一个患者说:大脑缺血五六秒钟即脑死亡。

脑死亡哪有这么快?这是他记忆错误,应该是五六分钟。其实,严格来说,通常意义上的人死亡后,其脑细胞直到一个星期后才完全失去功能,神识才完全脱离人体,所以佛家停灵一个星期给亡者念经超度是有道理的。原东德科学家曾经作过一项试验,医生将一个在车祸中身体已经破碎,但头颅却是完好的头切下来,这个离开了身体的头颅在没有氧气的情况下存活了146个小时,电子仪器在这个期间一直跟踪头颅发出的电子信号,76个小时之内,头颅十分正常,可以用眨眼睛来与人沟通,此后就慢慢衰退了,146个小时(也就是差不多六天)以后脑电消失。

他对一个患者说双肾有碎结石,但是又说现在吃药没意义,不需要吃,要等到严重了疼痛了以后再吃药。这是违反中医常识的!因为中医的思想正好相反:疾病应该是在早期治疗,即《内经》中很主要的“中医治未病”思想。

另外,他建议一个患者做个心脏造影。

我记得西医造影技术主要是针对肠胃等消化道来说的,具体的操作原理是喝硫酸钡一段时间后再拍片,因为硫酸钡进入肠胃后无法消化,而且拍片能显影。至于检查心脏的冠状脉问题,一般是做三维多普勒彩超。当然,也许是我不知道西医又有了什么新技术,比如在冠状脉中注射某种药物后再拍片,当然不是硫酸钡!如果硫酸钡灌入冠状脉,那立马就牺牲掉了!

我还注意到:助手在做记录的时候,竟然要问患者的身高体重,还要问职业。这个做法有点违反职业常理和规则,因为,身高体重一看就有数了,至于职业,属于个人私事,如果患者不主动提及,医生是不应该问的。

后来我想,问患者身高体重,可能是配粉剂药物时,需要根据身高体重来决定药量,西医对一些小孩子用药时,也是需要根据体重给药的。至于问职业,我猜测可能是想估计一下患者的经济实力,以便决定药价,也说明这药价的水分和浮动空间可以很大!

 

午饭时间,大家分几个房间入席坐定,正好两个画家中后面看诊的那个走到我旁边来,我问他刷了多少钱?他也说两万。

由于上午观摩感觉不好,我没心思吃午饭,自己一个人走到园子里坐着,朋友和其他人都再三请我入席吃饭,我再三推却,无奈,朋友专门让人煮了一小碗素面给我送到园子里来。盛情难却,我吃了面条后,到更远的一个角落找个凳子坐下。

 

吃完午饭,朋友也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问我感觉如何?我犹豫再三,告诉他:我看出了一些问题,但是一言难尽,本来想回去后整理一份文字资料发给你看看,既然你现在问了,那我先大概地告诉你一些零散的看法。于是我翻出刚才观摩过程中记录在手机短信中的内容,谈了我的上述想法。

另外,我告诉朋友:刚过来的时候,我还想下次约上(杭州分会)C会长和X医生、我们几个同学、基金会的几个领导一起再聚一次,一是看看X医生收集的一些民间秘方是否可以贡献出来?二是谈谈C会长有兴趣参与中医文化基金的事。但是观摩结束后 ,我觉得X医生民间秘方的事是没有必要谈了,因为基金会的计划中,本来有一项是收集整理快要失传的民间秘方无偿公诸于世,但是这个X医生是商业化运作,他自己萃取成粉末卖高价的,肯定不可能贡献出来,他这种模式不符合基金会的理念和方向。至于C会长有兴趣参与中医文化公益事业,这是很好的机缘,下次一定约上相关人员一起谈谈。

我另外有个担心:这个人也是自学的、无证的,竟敢固定地点,而且用粉剂卖高价!自学中医者一旦与利益纠缠,迟早会出事的,上次基金会的几个领导和我谈过温州一个无证的民间中医陈某曾经很红,省里的、中央的领导都找他看,后来 利益心膨胀犯事蹲监狱了。我行医二十多年了,一直都低调从事,不主动宣扬,也从来不敢主动收费、不敢固定地点。

中医的医患关系自有宿世的因缘,到这里来接受治疗的这些人也是他们自己的业力和因果,如果真能治好疾病,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我就没必要去趟这一池浑水了。

由于喝茶时坐在我左右两边的两个人(X医生和深圳过来的校友)加了我的微信,为了顾及他们的脸面,我想记录这次事件的这篇短文不能发在微信朋友圈,而只能通过邮件和微信在极少数亲友中发送。朋友提示说可以在设置中对某个联系人屏蔽朋友圈,他现场教我,由于我这个是老款手机,进了四层菜单才找到对应的操作按钮。

 

两个画家也走过来和我们聊了一会。过了一会,两个女助手(其中一个自称是X医生的表妹)把两个画家的药拿过来,交代怎么服用。

药粉用四个圆柱状塑料瓶(能装半斤干果的那种)装着,每个画家各两瓶,也就是一万元一瓶,说是能吃二十天。

这期间C会长几次走过来建议我和X医生聊聊,我都委婉地表示这次不打扰他了,等下次有机会再聊吧!但是C会长很诚恳,他把X医生叫过来,推到我旁边坐下,自己走开了,所以我单独与X医生聊了好一会,主要是聊一些专业的问题。

X医生倒是挺率直,也不避讳谈卖药赚钱,甚至直接告诉我对不同的患者报不同的价,头脑也相当灵活。我也坦率地向他提出了我的担心:公开地用粉剂卖高价,会不会遇到患者的举报?招来监管部门的查处?并且告诉他我二十多年来一直小心谨慎,从来不敢主动收费,也不敢固定地点,更不敢宣扬。

X医生说我这样付出多、回报少,会过得很累的!现在的国家政策和社会气候对自学的民间中医越来越有利了,迟早会解决这个问题的。他很坦率地说,好多监管者就是到他这里来看病的,而且他直接告诉那些监管者:你们来查处我 ,那就看不好病!省里的领导来看病时,告诉他不要出事(弄出人命)就行了。他甚至告诉我,如果我遇到这方面的难题可以找他,意思是他可以帮我解决、摆平。

下午的这次私聊,倒是让我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一是我喜欢性格率直的人,二是我看重有才华的人。这人也像秦兆虎,比较有个性,有才华的人都有些个性,我这样的人算是最中庸、最没有个性的了,属于老子说的“和光同尘”的一类人。

回来的路上,据朋友说,浙江中医药大学打算请X医生去授课,当客座教授,也有能人想帮他解决资格证的问题。那么,我是不是也找机会走一走这条获证的途径呢?让我耗费几年时间去拿证书,我肯定不干!直接考核通过那还差不多。

最好是某大大给我特批一张证书,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奉旨行医”了!